“菊花?梅兰菊竹是花中四君子呀!菊花是君子之一嘛。”
陶潜、黄巢、朱元璋、洪秀全四个人,全都笑而不语。
花中四君子。图片:bbtree / 图虫创意
朱元璋也“抄袭”
大军连克常州、江阴、长兴等地,吴王张士诚节节败退。捷报传到了金陵,着实令朱元璋喜笑颜开。此刻的朱元璋身边,文臣武将各得其所,加之兵强马壮,要说野心,也总算到了可以流露的时刻了。老朱虽然一直在克制着,但这是心照不宣之事,只差官宣而已。结果此番庆功,在筵席之上,老朱多喝了几杯喜酒,就涌出了蠢蠢欲动的心思。
时值秋日,老朱望见阶下的菊花盛放,自己也跟着心花怒放起来,指着菊花说道,我就以此花为题,作首诗吧,你们听着啊,话说——
百花发时我不发,我若发时都吓杀。
要与西风战一场,满身穿就黄金甲。
诗作完了,老朱和麾下的一干文武各怀心事,都有些尴尬。散会之后,凌晨酒醒时分,老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:自己确实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,看各路反王与元朝争斗,但这却不可言明,更何况对于帝位的觊觎之心,又怎能当着众人说出来呢?这不就等于花样官宣了吗?于是老朱下令,昨天酒后失言,宴会上的事,谁也不许再提!
这首诗直到朱元璋真的成了大明开国皇帝,才被世人拿出来夸赞,而且关注点很是微妙——人们夸老朱预知天机,所以写下诗句,昭示天命,因为他的几个主要对手,张士诚、陈友谅和元顺帝,恰好都在秋季被最终击败,这不正是所谓的“我若发时都吓杀”吗?还在西风里大战了一场,老朱不是真命天子,谁是真命天子呢?
真命天子朱元璋。图片:wikimedia
这事吧,不信则无,信则没准万一就有了呢?后来有个人就宣称,老朱写的菊花诗是个预言诗,而且这个人也想学学老朱,靠着写个菊花的预言,给自己打起助威,一举夺得天下,于是他自己写的诗里头,就提到“明主敲诗曾咏菊”。这个人就是后来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,不过,朱元璋不是想学就学的,天平天国的结局,也就无需多言了。
当初老朱失言,写了菊花诗,泄露了压抑不住的野心,当时宴会上替老朱尴尬的文士们,却不仅是为赤裸裸的野心尴尬,而是为两件事而尴尬:一是老朱的文采,真的比较抱歉;二是老朱的菊花诗,这明显就是抄袭呀,不说抄袭,至少也是“过度借鉴”。
神童黄巢的预言
被朱元璋“过度借鉴”的,就是唐朝末年黄巢的作品。黄巢的文采比起朱洪武,还是华丽多了,毕竟人家从小就读书识字,而且要按宋代笔记《贵耳集》之中的说法,黄巢称得上是个神童了。
想当年秋风凛冽,菊花盛放,一个只有五岁的小男孩,和他的爸爸、爷爷一起,在院子里赏菊。大人以菊花为题,吟诗联句,小男孩也不甘寂寞,忽然张口说了两句:“堪与百花为总领,自然天赐赭衣黄。”这小男孩自然就是黄巢了,想想如今的熊孩子,五岁还有尿炕的,人家黄神童,五岁就能作诗了。
唐太宗李世民身着黄色龙袍的画像。图片:wikimedia
不过黄爸爸非常气恼,过来就要打。你这孩子疯了吗?什么叫“天赐赭衣黄”?你是从两汉魏晋穿越过来的吗?黄色的衣服在唐朝,是帝王家的颜色,哪轮得到你有非分之想!这诗句要是传出去,不是给黄家惹祸嘛!
黄爷爷比较开明,把黄爸爸拦住了。别打孩子呀,暴力解决不了问题,你看,五岁的娃娃就能作诗,这是好事啊,只不过这孩子不知轻重,回头慢慢教给他,也就是了。你让他再作一首,就作菊花诗,我要看看神童的本事。于是小黄巢就作了一首完整的七言绝句:
飒飒西风满院栽,蕊寒香冷蝶难来。
他年我若为青帝,报与桃花一处开。
黄爸爸一听,你还为帝?别管青帝红帝,管理春天的天神那也是帝!这孩子是疯了,还是得打!
这个故事很像是宋人杜撰的,不能当正史来看,只能随便看看,一笑而过。黄巢如果小时候就如此聪明伶俐,也不至于后来参加科考落第了。反正没考好的黄巢,是确确实实写了一首知名的“反诗”《不第后赋菊》:“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”而且这首诗,不但成了咏菊名作,也成了后来黄巢起义的“预言”——人家真的杀进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去了。
“满城尽带黄金甲”。图片:电影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
陶渊明才是真爱
其实在唐宋年间,菊花还没有被尊为众人皆知的“君子”,而只是一种草本花卉罢了。北宋年间张翊编写的《花经》中,菊花位列“四品六命”,也就是中等偏上而已。因为文人对花卉的喜爱,在菊花身上并没有体现出很多。花有香气,这是菊花具有的特征,算是加分项,但坚挺刚毅,却要体现在木本植物身上,菊花归根结底只是草花。至于能够迎风傲雪开放,菊花也不太行,最多只是在秋风里,和秋霜稍微抗争一下。这么算下来,排在“四品六命”也算合理了。
唐宋年间,菊花还没有那么受人尊崇。图片:阿橋 HQ / flickr
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璋的菊花诗起了作用,从明朝开始,人们对菊花的热爱空前高涨,明朝人张谦德编写的《瓶花谱》里,就把菊花列为“一品九命”,享受最高规格的赞赏了。虽然这个排位说的是“瓶花”,与北宋的排名还有点差别,但对菊花的赞许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还记得语文课上学的《爱莲说》吗?作者周敦颐就是北宋人,他的说法,代表了当时一部分主流观点,他说“晋陶渊明独爱菊”,又说“菊之爱,陶后鲜有闻”,还把菊花称为“花之隐逸者也”。也就是说,唐宋时大多数文人文人士大夫对于菊花,也就那么回事吧。所以一说谁爱菊花,首推的还得是陶渊明。
颐和园长廊彩绘《渊明爱菊》。图片:shizhao / wikimedia
陶渊明爱菊花爱到什么程度呢?有一年恰逢农历九月初九,陶渊明无钱沽酒,便坐在家门口的菊花丛里等着。对陶渊明仰慕已久的刺史王弘,恰好前来探望,携了美酒,于是两人在菊花之中尽兴痛饮。后人把这段久坐花间的逸事,说成陶渊明无酒不成醉,坐在花丛里,有菊花相伴就已经醉了。这种境界,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。
谁才是真正的菊花
如今一说到“菊花”,被网络毒害过的人往往想到的不是秋天赏花的植物,而是人体的某个部位。这其实从侧面说明,如今的人们还是比较熟悉菊花这种植物的,所以看到某个部位时,根据形状,首先联想到的就是菊花。要说相似,当初为什么没人说这个部位像是纵条矶海葵呢?
纵条矶海葵。图片:Christian Ferrer / wikimedia
可能有一个原因是,菊花不仅仅是外形相似,最经典的颜色,也多少有点那个意思。观赏的菊花虽然有白色、紫色、粉红色、绿色、红色、褐色,但要说最标准、最经典的颜色,还是黄色。菊花的经典色,还是要从它的开花季节说起。
画家李因画作《菊鸡图》。图片:wikimedia
其实菊花的名字,也同样是从开花的时节而来的。在汉代,“菊”字原本写作“蘜”,后来才简化成了“菊”。李时珍对菊花名字的解释是:“菊本作蘜,从鞠。鞠,穷也。月令:九月鞠有黄华。华事至此而穷尽,故谓之蘜。”菊是从“鞠”字而来,有穷尽、穷极的意思,草花开到阴历九月,菊花之后,至此中止。
菊花首推黄色,也是从汉代就确定下来的。由于“五行”之说中,秋季属金,金有各种颜色,其中以黄为贵,所以代表秋季的菊花,也以黄色为正品。这个说法让人觉得不无牵强,但反正就这么流传了下来。
反正七拐八绕的,最终人们还是得到了这个结论:观赏菊花需以黄色为尊。图片:katorisi / wikimedia
而且如今观赏的菊花,有人认为就不应该算作一个物种,Chrysanthemum morifolium 这个拉丁名所指的,应该是菊属的多个品种。如今人们通常认为,观赏菊花是从菊属的野生种类经过杂交选育等手段,而培育出来的园艺品种。陶渊明当时看的菊花,应该还是野生物种呢,比如野菊(C. indicum)或者甘菊(C. lavandulifolium)。
野菊。图片:KENPEI / wikimedia
甘菊。图片:National Institute of Ecology / wikimedia
宋朝人编写的《菊谱》里,已经记载了三十六个彼时知名的菊花品种。到了明朝,菊花品种就超过了百种,清朝之后,品种就更加繁多了。至于如今,菊花的观赏品种极多,分类的方法也有好几种,比如按开花季节,可以分为春菊、夏菊、秋菊、冬菊、五九菊;按照头状花序的大小,可分为小菊、中菊、大菊三类。其中的大菊,是如今主要用于观赏的品种(而非摆花坛的便宜货),又可按照花瓣的结构、花朵形态等特征,分为5个瓣类、30个花型和13个亚型。
所谓的5个瓣类,是平瓣类、匙瓣类、管瓣类、桂瓣类和畸瓣类,是根据头状花序里的小花(特别是舌状花)的花瓣形态,来区分这些类型的,而且这还是比较传统和经典的分类法,如今的菊花品种更多,关于分类,也有人提出了更多的观点。
不同品种的菊花。图片:阿橋 HQ / flickr
最后说一句,我自己并不喜欢那些用来观赏的菊花品种,特别是去看菊花展时,一朵“大花”(也就是一整个头状花序)因为太过沉重,还需要在旁边插根竹棍,把花序栓在棍上,倚靠着才能勉强站立。这样的花,我有点欣赏不来。按照关羽关二爷的话,我很像问菊花们:你们是在这插标卖首吗?而且菊花展不知何故,也经常在菊花后面衬上些芦席啊竹帘子啊,显得更为匠气和造作。
“插标卖首”。图片:阿橋 HQ / flickr
倒是在两年前,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办了一次“莆孙秋韵——百菊展”,展出了近代画家缪谷瑛先生以菊花为题的绘画作品。画作中收录了很多菊花品种,花在画中,甚是灵秀,颠覆了我对观赏菊花的刻板印象。对了,画作里没有竹棍,也没有芦席。
缪谷瑛先生所绘的《黄玉环与粉蝴蝶》。图片: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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