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期四处逛逛,闲暇的时间里,可以关注到更多有趣的现象。陶子最近对“数字”文化很感兴趣。一来因为对《少年派》中的“钱三一”名字心生奇妙,二来平日溜达或是享受美食时,“九曲桥”、“八宝饭”、“五湖四海”……发现“数字”的文化意义源远流长,整理数字1-10在传统文化中的意义给大家,希望能给孩子们的传统文化的学习增长点见识。
汉民族有着数千年悠久文化,汉语也经历了数千年的发展,汉语数字的文化意义异常丰富。光是从“一”到“十”十个基本数字,几乎每个数字都有其特殊的重要文化意义。
数字“一”
“一”为数之始,这就奠定了它重要文化地位的数学基础。开始自然是重要的,在汉文化中,“一”由数之始进而被看成万物之始,这在道家哲学和**中表现得尤其突出。老子认为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”,“一”成为抽象的“道”转化为具体的物质世界的起点。有时,“一”干脆成为“道”的代名词,并被冠以“太”字以突出其至尊的地位——“太一”(又称“泰一”)。在汉民族的神话、**系统中,“太一”(也作“太乙”)又成为诸神之最“天帝”的代名词。
“一”的重要性不止于此。“一”的数学性质本就是多样的,它的文化意义就更加多样。在整数范围内,唯有“一”不能再被分解(整除)。因而,它代表了单独的个体或单纯的性质,跟“单、独、纯”等成了同义词。单独的个体在艺术上有突出形象的聚焦作用,李煜名句“一江春水向东流”,如换成“大江春水向东流”,意境就稍为逊色。人名“张帆”的形象性,也不如“张一帆”鲜明。甚至群体形象也可以借“一”化为许多个个体形象,“一道道青山紧相连”就有如此效果。单纯的性质是许多中国人,特别是道士僧人所追求的美德,“一”被取入名字道号的例子很多,“一清道人”、“弘一法师”之类就反映了这种价值取向。
比起小数、分数来,“一”又是完整、整体的代表,“统一、整一、合一、一齐、一律”等词都用到了“一”的这层意义,杜牧《阿房宫赋》“六王毕,四海一”径用“一”作“统一”的同义动词。
此外,“一”是唯一的乘任何数、除任何数都仍得该数的数字,“一”的任何次方仍得“一”,因此“一”还带上不变的含义,“始终如一、一以贯之”等成语都用“一”强调恒久不变。
“一”在所有正整数中,毕竟又是最小的数字,因此很自然地又获得了“少”的含义,特别是跟其他数字相对时,如“一丁点儿、九牛一毛、千钧一发”,当然,若跟比“一”还小的分数“半”配合,强调“小”就更理想了,如“一鳞半爪、一知半解”之类。
“一”从数量小,又发展出时间极短的意义,并形成了副词性关联词的用法,古有“一触即发”一类,今天咱们还说“他俩一见面就吵架”。
以上意义都是从“一”的基数义发展出来的。作为序数,它就不是小、少,而是老大,排在最前面,“一流产品、一级教练、第一把手”,都是最高最好之意(除非前面还有“特级”、“高级”之类)。但是也有例外,工人的级别,就是从“一级”到“八级”由低到高升上去的。作为序数,“一”也有一批同义词:元(元月)、大(老大)、首(首位)、头(头等)。这些词大都有头脑之意,用它们代表“一”正显示了汉文化对序数“一″的看重。难怪咱们逢“一”的节日特别多,春节(年初一)、十月一日、七月一日、八月一日等。除了有一定的历史事件原因之外,选在一日也切合了汉人的文化心理。
数字“二”
“二”是偶数之始,在自然数列中,它是笫一个能被其他数整除的数,又是能整除所有偶数的唯一的一个数字。汉民族早在远古时期就发展出了朴素的一分为二的辩证哲学思想,这大大增加了“二”的文化重要性。这种辩证思想的代表是阴阳学说。古人认为,“太一生两仪,两仪生阴阳”;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个方面相对构成一个整体,天——地、男——女、昼——夜、峰——谷、日(太阳)——月(太阴)、盈——亏、盛——衰,等等。天地缺一无以生万物,男女缺一无以滋人类。在这一意义上,“二”才是完整的、完美的,而相比之下“一”便有孤单、不完善之意。
由此发展,“二”及其倍数,即一切偶数,都代表吉、喜庆,“一”及一切奇数,则与凶、不幸有关。难怪结婚送礼钱,数目定额逢双,办喜事人家发糖也要逢双,甚至发喜烟也要两支一发,而平时发烟总是一支一发的。1990年10月14日,正逢阴历8月26日,阴阳历月份日期巧逢四个双数,报载北京城里形成结婚高潮,可能还不止北京一地,都是图这四双会集的大吉大利之时。只有办丧事时,送礼钱要逢单,上菜数目也逢单,以示对不幸的哀悼。求双求对的价值观,又跟汉民族特重对称的审美观相互促进和强化,从而渗透到生活的许多方面。门前石狮要成对,门口灯笼要成双,小户人家没有这些,那门上一年一度的春联是非贴不可的。
我们的文学语言也极重成双成对,它并成为骈文、律诗的首要美学原则。即使在口头语言中,成对出现的单位也比比皆是,如大量的对称四字格(死去活来)、对称俗语(你一言他一语)、对称谚语等。在汉语中,除了“一”,只有“二”有不少同义近义词:“两(本指成对物)、对、双、偶、骈、俪”,这些词,都表达了一可分二,合二才成一的意思。“美丽”的“麗”是“俪(儷)”的古字,这充分说明了汉人以“俪”(成对)为美的观念。二龙戏珠、干将莫邪雌雄二剑等,都成为汉文化中恒久不衰的优美艺术形象。
“二”的重要性,不仅在于其本身及其倍数——偶数,而且在于对其他数字的作用。别的数字如果成双出现,便容易成为富有意义的数字。看一下中国的传统民间节目:正月一(春节)、三月三、五月五(端午)、六月六(某些地区的动物节)、七月七(乞巧)、九月九(重阳),十二个月中,竟有六个月月日同数的节日,数字在其中的作用是不能低估的。
当然,比起“一”是不可分的单独整体来,“二”是个可分的数字。所以“一”是稳固、不变,“二”就有分离、变异之意,试比较:“一心、一心一意”和“二心、三心二意”。在两派冲突中,“两面派”往往不受欢迎,一旦暴露,难免成为“风箱里的老鼠——两头受气”。
“二”跟“一”虽然只相差一,但作为序数,地位却远不如“一”。“一流”、“一等”都有赞美之意,“二流子”、“二等公民“却是十足的贬义词。
数字“三”
三”是多之始。在自然数列中,“三”是第一个与“一”相隔的数,就这一点,使“三”成了多的代表。老子的“道”,生到“三”便生万物了。“三”的文化意义没有“一”“二”复杂,基本上都跟多有关。先秦汉语中,“三”字用得特别多,其中许多并不表示确数“三”,而是泛指多。如《论语》“三思而后行”,《左传》“三折肱,知为良医”,《诗经》“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廛兮”,“三”都可以用“多、几、数”来翻译。训诂学家们早就注意到这一点,清人汪中撰《释“三”“九”》,专门分析了“三”表多的现象。
“三”没有“一”“二”那种浓郁的哲学、**气息,但却有强大的世俗、民间文化的活力,是个很得中国人宠爱的数字。汉民族在创造文化符号时,特别爱把三样相关事物凑合在一起,以显示其多,满足多样化统一的审美需要。松、竹、梅称为“岁寒三友”,书、画、印俱佳即成“三绝”。至于“三鲜汤”“炒三样”,超出三种菜料是常事,不到三种有时也冒称“三鲜”。小说家是最懂得“三”的魅力的,《三国演义》有桃园三结义、三请诸葛亮、三气周瑜,《水浒》有三打祝家庄,《西游记》有三打白骨精,《红楼梦》有刘姥姥三进大观园,都是最为脍炙人口的故事。
“三”跟其他数字的配合也很有趣,“三”是多之始,若与小于“三”的“二”配合,那表示的不是多而是少,如“三三两两”“三言两语”;若跟大于“三”的数字配合,则强调多,如“三令五申”“三姑六婆”。但“三”跟“四”配合,却是贬义多于数量义,如“丢三拉四、推三阻四、低三下四、不三不四”,这可能是奇偶相连、“不三不四”引起的不协调感。“七……八”相连也有这种效果,详下。
“三”作为序数,那肯定是贬多于褒了。“三流歌手、三流作家、下三流”,都带有鄙薄之意。但序数“三”用于时间,却没有贬义,还可能是个重要日子。人出生后的第一个纪念日,就是“三朝”,有的地区还隆重请吃“三朝面”,以庆祝婴儿已平安度过很“多”日子。
“三”为多的文化观念,远起于汉民族形成之初,这有汉字为证。汉字造字时,就是用三个相同字形来合成该事物多之意的,如“众、森、品、垚(尧)、晶、磊”。这种“三”字文化历经数千年,依旧不衰。
数字“四”
“四”是全之始。汉语数字中,表示“全部、所有”含义的数字有好几个,“四”是其中最小的数字,也是最基本的一个。从空间看,以人为基点。方向有前后左右四个,相对于太阳的位置,则方向为东南西北四个。从时间看,汉民族把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季。这就大大加强了“四”代表“全”的地位。还有一些小因素,如人有四肢、汉语调有四声等,也有帮助增强“四”给人的“全”之感。
“四”表全部,有许多是直接从四个方位和四季而来,贴近本义,如“四方、四季、四时、”,但运用时其实已不强调分开的四者,而是看作包含全部的一个整体,如“四方宾朋,四海之内皆兄弟,香飘四季”。“四季”完全是“全年”的代名词。还有一些用“四”的,已进一步引申虚化,只表全部,不能确切地分成四分,如“四邻”是所有邻居或邻国,“四国”古代也可指所有邻国,“四座皆惊”即“满座皆惊”,“烽烟四起”即到处闹兵。
汉文化中,把四样事物凑在一起的也跟三物并举的一样很多,但比较起来,举“四”言全,举“三”言多,区别还是明显的。如古书分经史子集“四部”,清代又整理为“四库全书”。古代把治国之纲结为“仁义廉耻”——“四维”,孟子则把道德观念归结为“仁义礼智”——“四端”,并与人的四肢作比说“人之有是四端也,犹其有四体也”。
印度文化也重视“四”,认为世界有四大物质“风火水土”,佛教有“四大皆空”“四大金刚”,后两者也融合到中国文化中了。此外中国人在列举有代表性的人或物时,也特别爱“四”,如战国时信陵、平原、孟尝、春申四君子,古代四大美女,初唐诗坛四杰,京剧四大名旦,江南四大米市等。这些虽然是实在的“四”,但毕竟有以“四”概“全”之意。
可是,“四”在汉语中与“死”音近,仅有去声与上声之别,这给“四”蒙上了一层色彩。在有些行当,“四”字的读音便成了禁忌的对象。影响所及,连“四”读sì,“死”读“洗”二字不同音的沪苏一带,“四”也是禁忌,面馆中遇到要喊“四碗”,便一声“两两碗”避开了“四”。有趣的是,“四”、“死”二字被借入日语,而日语没有声调,二者完全同音,讲迷信的日本人,忌“四”竟比中国人还厉害。汉字文化圈把“四”的忌讳也带出中国了。
“一”为数之始、“二”为偶数之始,“三”为多之始、“四”为全之始,这四个数字,大概就构成了汉语基本数字中最基本的数字。汉字用横线数目构成表数指事实,也到“四”为止:一、二、三、亖(后改作“四”)。“五”以上,便用其他方式构字了。
数字“五”
“五”是“十”的一半。汉民族早就采用十进位计数,“十”是第一个进位之数,是数字第一轮循环的结束和第二轮循环的开始,又是汉字系统中用单个汉字表达的连续数字中最大的数字(“百”、“千”等与“十”不相连续,“十一”起用两个数字表过),因而是个重要数字,“五”就因为是“十”的一半而获得一定的重要性。人们在庆祝某事物的周年纪念日时,除了逢十的周年(十、二十、三十……),就数逢五的周年(十五、二十五、三十五……)隆重。但是,“五”的文化意义并不到此为止。汉文化的阴阳学说,进一步发展为阴阳五行学说。“五行”的基本意义是,世界万事万物都由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五种基本要素构成。除太阳太阴(月亮)外,五颗最亮的星星(行星)成为五行在天上的代表,分别以五行之一的名称命名。《说文》就以五行来释“五”,“(即五),五行也,从二,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也。”五行学说大大增强了“五”在汉文化中的重要性,成为另一个表“全”的数字。
五行学说不限于解释世界的基本要素,而且还将五行推广到其他方面。很多重要的自然现象和人文现象都被划分为五个基本范畴,并且与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相配。色彩有“五色”:青(木色)、赤(火色)、黄(土色)、白(金色)、黑(水色),音节有“五音”:宫商角徵羽,地域有四方加上中构成“五方”:东(主木,青龙)、南(主火,朱雀)、中(主土)、西(主金,白虎),北(主水,玄武)。甚至后世有些音韵学家在给声母分类时,也将唇舌齿牙喉“五音”分别与五行相配。每个朝代也都有所配的“行”与“色”,如黄帝土德黄色、炎帝火德赤色、秦水德黑色等。
“五”表达的“全”与“四”表达的“全”在文化意义上是有所区别的。“四”之“全”由四方、四季而来,是确实包含全体之“全”,“五”之“全”由五行而来,是用五种基本要素概括全体之“全”。如颜色细分有数十数百种,而以五色概括。类似的情况有许多,如“五谷”(具体内涵说法不一)指一切粮食作物乃至一切农作物,“五味”(甜、酸、苦、辣、咸)指一切味道,“五虫”(裸虫、毛虫、羽虫、鳞虫、甲虫)指一切动物,“五刃”(刀、剑、矛、戟、矢)指一切兵器,“五金”(金、银、铜、铁、锡)指一切金属。
“五”跟其他数字配合,也能帮助我们看出“五”的文化意义。跟表示“多”的“三”配合,“五”也沾上“多”的意味,如“三令五申”、“三五成群”(比“三三两两”多)。跟表示“全”的“四”配合,两“全”一起更强调全部,如“五湖四海”(全国各地)、“四分五裂”(彻底分裂)。跟大于“五”的数字相配,表示多而全,但重在多,如“五颜六色、五花八门”。跟“十”相配,由于“十”本是全而多,重在全,因此“五”也帮助表达这一意义,如“五光十色”。
数字“六”
“六”用于文化意义似乎不如前五个数字常见,但它的文化意义却颇不简单。其实,“六”的数学性质首先就比较复杂。“六”是“二”和“三”的乘积,如果不考虑“一二得二”,那么,在自然数列中,“六”是第一个既为奇数的倍数,又为偶数的倍数的数字。它跟奇数和偶数同时有关可能为“六”在文化意义上的两重性奠定了基础。另外,阴阳学说关于数字的观点,又加重了“六”字文化意义的复杂性。
“六”本身是偶数,按民间信仰本该属吉数。在阴阳学说中,则奇数为阳,偶数为阴。虽然阴阳各有长短,但“六”被看作阴数之极(与阳数之极“九”相对),不免显得“阴气”太重。于是,“六”在汉文化中便带上了吉与凶双重意义。
一方面,“六”常常跟“顺”联系在一起,称为“六顺”,打扑克发牌、打麻将开牌,遇“六”也称“六顺”,由庄家右手第一人开始。贵州省原来有个“六顺县”,也由这种观念而得名。两个“六”相遇,则更顺,称为“六六大顺”。
但是,汉文化中又有“六冲”之说,这成了迷信者所认定的阻碍婚姻的唯一年龄限制。意思是说,男女双方年龄若相差六岁,则他们的婚姻将是不吉利的,因而不能结婚。在这里,“六”又成为不顺之数了。阴历六月初六,两个“六”相逢之日,是许多地区的猫狗节或动物节,一说为猫狗生日。这天,应该给猫狗洗澡,人要吃馄饨。都与水有关,水正是柔性的、阴性的。
从空间看,平面上的方向有四个, “四方”成了所有方向的总称;但在三维空间中, “四方”加上天地两者便成了六个方面,汉语中称为“六合”。李白诗云“秦王扫六合,虎视何雄哉”。“六”也获得了泛指所有地方的文化意义,类似的还有“六极”、“六幽”等说法,但终究没有“四”常用。人死后所住的空间也是六面体——棺材,所以有些地方谑称死为“睡六块板”。
数字“七”
“七”的数学性质很奇特,在自然数列的前十名中,“七”是个最不合群的数字,因为它是唯一的既不能整除任何数,又不能被任何数(除“一”外)整除的数字,不做乘积、不做商,跟任何数都没有明显关系。这种性质,给“七”带上了独特、古怪、神秘甚至凶险的色彩。在汉语运用和汉文化生活中,“七”的用武之地不多,人们通常对它敬而远之。跟“七”联系最紧的生活内容是丧事,人死后每七天为一个悼亡祭灵的周期,称为“头七、二七……”,到七七四十九天结束,称为“断七”。送丧礼钱要取奇数,而“七”也是奇数,这倒是一致的,只是“七”是奇数中最为“凶”的数字。中国古代办丧事时,要给死人躺杉木板,板上凿七个孔,称“七星板”, “七”成了丧事的文化符号。
“七星”本为北斗之名,大概因为“七”的缘故,带上了凶险神秘之意,所谓“七星宝剑”也给人一股肃杀之气。古代神话中有一个凶神,名字就叫“七煞”。至今“七煞”还是吴地的骂人话。《西游记》中太白金星炼丹炉将齐天大圣炼了七七四十九天,也就是想炼死神猴,谁知这神秘之炉和神秘之数却炼就了悟空的铜头铁臂和火眼金晴。阴历“七月”在汉文化中是“鬼月”,整整一个月因“七”而带上“鬼气”,“七月半”则是明确的“鬼节”。
阴历七月七,两“七”相遇,也是汉民族的节日,称“乞巧”,那天,据说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,是个带点喜气的日子,人间的姑娘媳妇们也借机向织女乞求传授织布巧技。不过,这喜气毕竟是带着悲剧色彩的,因为相会之后,就将是一整年孤独分离的日子在等着这对苦命夫妻。这个故事选七月七作为相会之日,确实不是偶然的。
“七”不管实用虚用,总容易带上贬义。“七窍”、“七孔”,其实意思也跟“五官”相近,可是,只用在“七窍生烟”、“七孔流血”之类不大恭敬的说法中,赞美一个人“五官端正”,是决不会说“七窍端正”的。“七”这个不合群的数字,能搭配的唯一数字是邻数“八”,这一奇一偶搭配的结果是让本无贬义的“八”也带上贬义,如“七零八落、七拼八凑、横七竖八、乱七八糟”。
数字“八”
“八”是“四”的两倍,又是“二”的立方(三次方),是第一个可开立方之数(“一”的任何次方都得一,不计)。“八”的文化意义也跟“四”一致。“四”表示全部,“八”也表示全部,只是更为强调。东南西北和四方,分得再细一点,加上东南、东北、西南、西北,便成为八方。“四方来宾”“四方支援”,也可以说“八方来宾”“八方支援”,意思基本相同,只是说“八”更带夸张语气。一年四季,春夏秋冬,古人又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加上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合为“八节”,“八节”和“四季”一样都可以代指所有时间。
在更为虚化的用法中,“八”也可以看作是“四”的进一步强调,如“八面玲珑”,比“四面讨好”更加强调。至于“八宝饭”、“八宝鸭”、“八珍糕”之类,“八”更有全而多之意,在多的意义上,是“四”所不能代替的。
由于“四”“八”基本同义,因此这两个字常常配合使用,这比单用“四”或“八”更强调全部,如“四面八方、四通八达、四平八稳”。可是“八”跟“七”相配却有多而杂乱的贬义,这跟“四”“三”相配的贬义恰恰相映成趣(例子已见“三”“七″处,不再重复)。“三”“四”,“七”“八”都是相邻的奇偶两数,可见数字及数字搭配的文化意义确实跟它们的数学性质有关。
在另一方面,“八”的命运却比“四”好得多。“四”因为音近“死”而有时被忌讳,“八”却由于谐音“发”而受到中国人(主要是闽广人)的青睐。许多闽广人在生活中视“八”为神明,尤其是商人,更关心“八”(发)的好运。据报载,旅馆中带“8” 字号码的房间,总是被闽广人抢着订住,若有“888” 号,更是会四季常满,个别人甚至不带“8”的房间不住。海南省有一厂家,所产的电视机就叫“888”牌,“发发发”,让做着发财梦的人听来确实带劲,可是对“北佬”们的作用还不明显。不过随着南风北渐,北边也开始有厂商挖掘起“八”的潜力来,江苏盐城的“燕舞燕舞”厂,就推出了“燕舞888” 的新型产品。对“八”的崇拜也被出洋的闽广人带到海外。新加坡不久前建起一批中国古代名人塑像,选八人,据说也是为谐“发”,不过是这个共“发”解作“发财”大概不宜”,恐怕只能“发达”之意了。
“八”字字形简单却有一定的形象性。作为汉字,“八”也常被人移作他用。唇上髭须被形象地称为“八字须”,事情还没头绪叫“八字还没一撇”。人们对旧时官府的评价是“衙门八字开,有理无钱莫进来”。这句谚语中用得极妙的“八”字,是既不能意译,又不能音译,恐怕得“形译”才行。
数字“九”
“九”是“三”的三倍和平方,是最大的个位数,这是“九”字文化意义的数学基础。在阴阳学说中,“九”是阳数之极,这又加重了“九”的文化意味。“三”是表多之数,“九”是“三”的平方,“三”不足以言其多时,便可用“九”来强调。对此,清人汪中在《释三九》中已分析过了。按说,“十”比“九”大,但“十”已进位,在二位数中是最小的,所以中国人宁可用个位数中的最大者来强调多。
人们描写极高的天有九重,简称为“九霄”,上面住着“九天玄女”一类神仙。相对的,地下则有极深的“九泉”,人死之后,只能“九泉有知”。至于《左传》“三折肱,知为良医”,到《楚辞》中说成“九折臂而成医兮”,更说明“三”“九”都是言多之辞。山川河流称“九”的也很多,黄河流域众多支流古代总称为“九河”,与此相应,则有长江流域的“茫茫九派”。此外还有“九嶷山、九华山、九龙江”等等。
在有些情况下,人们是明显地故意取“九”舍“十”的。在吴地,习惯上庆祝“某十大寿”是在虚岁逢九的年纪时举行的,如四十九岁时做“五十大寿”;六十九岁时做“七十大寿”,还名之为“做九不做十”。进位缺一的多位九数,在汉人看来更能显示多,更有表达力和形象性。“饭后百步走,活到九十九”,当然有押韵的缘故,可“黄河九十九道弯”,却纯粹为了强调和增强形象性。电影《红高粱》的歌词作者深通此道,“九千九百九”一句,广为流行。
阴阳家定“九”为阳极之数,这也进一步提高了“九”的地位。阴历九月初九,并没有什么要纪念的事物,只因为两个阳数相遇,就成为一个颇大的节日,称为“重阳”,地位比两阴相遇的“六月六”高。重阳是人的节日,要登高,体现“阳”意,“六月六”是动物的节日,要下水,体现“阴”意。
“九”的文化意义不仅体现于个位数“九”的本身,而且还影响到带“九”的多位数(如“九千九百九”)和“九”的倍数,形成了一个阵容庞大的“九文化”家族,这在数字中是最突出的。许多“九”的倍数都有与“九”有关的文化功能,人们乐意用它们作文化符号。
“九”的两倍“十八”,也强调多,地下除了“九泉”,还有更糟糕的“十八层地狱”。武士们最喜欢自夸的是精通“十八般武艺”。
“九”的四倍是“三十六”,又是一个表多的数字,“三十六计”、“三十六行”可为例证。“三十六行”的十倍“三百六十行”,也还指多。
《水浒》里则有“三十六天罡星”,还有“七十二地煞星”-—“九”的八倍,加起来是“一百单八将”——“九”的十二倍。《水浒》用这些“九家族”成员,当然不光是指多,而且也给这些“替天行道”的好汉增加神秘色彩——“天意”、“阳气”之类,一百零八将的头儿宋江,就是靠了“九天玄女”亲授的“天书”来带领这支队伍的。《西游记》里唐僧师徒到西天取经,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,这是大神们有意设下考验他们的,当然在“多”之外有更多的神圣意味了。孙悟空有“七十二变”,也是“九”的八倍,但比起体现佛法的“八十一难”来,毕竟又差一筹。两位数字有九十个之多,恰恰这些“九”的倍数有如此重要的作用,这决不是偶然的。
“九″跟其他数字配合,主要也表示多。跟“一”相配构成多少对比,如“九死一生”“九牛一毛”。“九”和“三”“六”是汉语中表多的数字系列,“三”和“六”相配前已举例,“三”和“九”相配如“三跪九叩”。“三跪九叩”虽有实义,但作为礼仪,它是人为规定的,可知规定者是有意取其象征意义的。“六”和“九”相配没找到,可见在表多数字中,“三”还是最基本的。
数字“十”
“十”是第一个进到两位的数字,比前面九个数字高了一个层次,又是连续的自然数列中数目最大的单个汉字。“十”带有对前面的数字总结归纳之意。在汉语中,“十”的基本文化意义是“多而全”。就多而言,它跟“三、六、九”这个表多系列相关;就全而言,它又跟“四、五、八”及一定程度上的“二”这个表全系列相关。所以有总结之意。同时,“十”跟这两个系列又都有一些差别。
“十”比极言其多的“九”还多了一,当两数相配对,“十”确实比“九”还多,如“十拿九稳”、“十室九空”。但分别单用时,“十”和“九”的语义差别却不在多少上。“十”是封闭性的“多”,强调其数量之多已概括全部,如“十全大补膏”,表示内含补品不但多,而且需要的都有了。而“九”是开放性的“多”,强调极多而且难以确计,在“多”的意义上甚至赛过“十”,如“九河”、“九派”,表示黄河、长江流域支流很多,“九嶷山”原作“九疑山”,形容该处有许多山峰和河流交杂其中,多得叫人难辨认而生疑路之感,这些说法都毫无全部的意味。
多不多是量的问题,全不全是质的差异。“十”重在言全。性质上跟“四、八”等更加一致,只是“十”强调内含的成分和方面更多一些。“十面埋伏”其实跟“四面包围”一样都是将敌方全部困住的意思。“全”比“多”在气势上要大一点,为了体现这种气势,“十”和“四、五、八”一样经常跟“全、大”这类词组合,如“十全大补酒、五毒俱全、十大歌星、四大名旦、四大米市、唐宋八大家、八大金刚”。
相对来说,“三、九”表多较具有汉文化的特点,而“十”表多而全则更带有各民族的共同性。在世界性的体育项目中,最全面的是“十项全能”,各国国庆都是逢十之年最隆重。“五”的“全”意是由“十”的一半而来的,“十项全能”的一半是“五项全能”。
汉民族的生活追求和审美理想中,向来有一种求全的倾向,所爱者则冀其全好,所恶者则斥其全坏。这种倾向使数字“十”也大有其用武之地。而历代封建朝庭法律规定“不赦”的成“十恶”,由此产生了“十恶不赦”的重罪成语,影响很深。当然,“十”在现代生活中用于美好的方面更常见。旅游部门在精心确定各个城市的“十景”或“十大名胜”。至于评选“十大名酒、十大歌星、十佳运动员”,这类活动此起彼伏,从未停过。毛泽东也是对“十”很偏爱的,战争年代,他提出“十大**事原则”,建设时期,他又发表了著名的《论十大关系》,两个“十大”,成为他的理论思想中极重要的组成部分。“十全十美”,这个成语,道出了中国人世代向往的最高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