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行各业都存在“店大欺客”还是“客大欺店”的问题,电影圈尤其如此,导演应该指挥演员,但是小导演驾驭不了大明星。
李安意识到明星的可贵,也琢磨出对待明星和新秀的不同导戏方式,对新手尽可能给予动作姿势之类的具体指导,而对明星,讲明那种听上去虚幻的感觉,他们就可以把握和表演。
明星因为精于表演,有时会流露匠气,反而不容易打动人。埃玛面对妹妹死去那场戏,她无论怎么悲伤,观众都能看出她在演戏。李安分析给她听,妹妹就像她灵魂的一面,妹妹死去,意味着她灵魂的离去,要她表现内心的恐惧感。埃玛照此去演,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。
如果说做事就像凿木板,有人专门喜欢挑薄板子,在惯性中,漫不经心轻松完成;也有人专门挑厚实而紧致的板子,需要调动身心,想尽办法,一次又一次尝试,一次又一次冲击。李安显然属于后者,不断寻找看起去不可能凿穿的木板,不动声色中,温和地跨越、扩张自身可能性的疆域。
李安的电影作品《卧虎藏龙》海报
李安拍《卧虎藏龙》时,是要完成自己少年时的幻想,想通过武侠片来表现东方文化和美学。带着美国、港台、大陆各方专业人马三百号人,“想经验一种比较灵活、另类的拍片方式,享受创作的自由。品质上必须达到好莱坞的水准。”既要拍情怀,又要拍武打,武打还要和以前不一样,仅仅一个竹林打斗的场景,那种飘逸和美感,以前也没人拍过,他想到用平视的视角,除了把演员吊起来,摄影师也要吊起来,几十个武师在下面控制钢丝,土法上马,历尽艰辛。比这艰难的多的局面也要一一破解。
到了后制期间,李安脸发黑、血压、神经、胆固醇等等内分泌全乱了套,跟腱炎加上心悸一起爆发。睡眠失调,醒睡换档之间会暂停呼吸,有时彻夜失眠,坐待黎明,眼泪哗哗地流,心神无法控制,感觉熬不过去了。
“不过我知道,越是恐惧逃避,越要面对。那就是我的青冥剑。”就那么硬扛下来,结果就像爬山一样,他真的登上了山顶,获得奥斯卡金像奖11项提名,各种奖项拿到手软。在奥斯卡庆祝就会结束以后,当大陆制片人刘二东对他说,“我觉得这次经验很值得。”两个人当即抱头痛哭。
李安和小金人
李安和小金人
手捧小金人荣归故里,也终于让他松下一口气,父亲再不用以他为耻辱,他总算为父亲挣回了颜面和骄傲。电影圈还有一位明星高仓健也是如此,倾尽一生,潜意识里都在为赢得严苛母亲的一个微笑,令她为儿子感到自豪。
如果说拍电影的苦和磨难,是自找的,乐于承受的。而宣传电影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、为电影打开商业门道,是他内心极为恐惧、不情愿承担的部分。《卧虎藏龙》结束后一年的时间,李安都奔波在各种见面会、访谈、会晤当中,这种苦比拍电影的苦更难于承担。事情往往就是这样,一体两面,说服自己这是为电影必须的付出,便也能尽量平和的处理和接受。
李安说他没有生活,没有嗜好,除了拍电影一无所长。好像在电影里才是真正呼吸和保持新鲜。拍电影,会面临恐惧,不拍电影,会更加恐惧不安。
李安的电影作品《卧虎藏龙》剧照
《卧虎藏龙》令李安经验值再次飙升,也令他触到了体力的极限,他需要调养,需要靠实力说话,而不能再像年轻时依仗蛮力也能横冲直撞。
这样的时候,他发现了少年派的漂流故事,又勾出了自己内心的老虎。他先是想出增加成年派这一线索,由他讲述故事,并借他之口表达自己要表达的思想。后来又考虑到采用3D技术,表现既虚幻又现实的大海。我向来对特技没有好感,可是李安的特技毫无煊技违和之感,就那么天然妥贴的出现在你的眼前心头。他真是一位不断挑战、超越自己的天才。提到天才,李安会说,只是因为他心有恐惧,愿意投入在一个他愿意相信的状态中,非常专注,在专著中慢慢像个天才。
人需要恐惧感,恐惧时最专心,上帝会出现,神性、灵性也会浮现。可惜,这样的时候往往与痛苦的体验相伴随。如果没有那只老虎,少年在大海中早就放弃了。当然,李安在电影里也给了一种可能,那只老虎,根本不存在,是少年幻想出来的,为了生存下去,幻想出来的。
老虎的意义很多,印度人、东南亚人、希腊人对老虎的感受不一样。李安说,“我喜欢神秘性,不喜欢一清二楚地把它讲清楚,电影是一种感性地抒发,是一种启发性的,所以我不想把它一条两条地讲清楚。”这也许恰恰是他电影的魅力所在,好的文艺作品都具有这样的秉性吧,神秘而复杂,不让人一眼望到底。
人的一生会面临许多次恐惧,如果知难而退,就会溃不成军;惟有迎面而上,激发潜能,营造新的可能性,人生便在这样的面对中开疆辟土。
这是李安的人生。是否也可以成为你我的人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