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鸽子是打小的哥们儿。他说我们是好哥们儿嘛,我要叫他阿哥,他叫我阿门,这样才铁的。才不要咧!我大叫着,喊他鸽(哥)子。他拿着扫帚追了我三条街,当然,这都是是闹着玩的。以后,我们就都这样称呼了。
我们家附近有一所修女院,里面有个洋姐姐,长得特漂亮,有一双蓝蓝的眼睛。每天清晨,她都会坐在公园长椅上读圣经。鸽子很喜欢她,我承认,我也有一点,但我从没告诉他,他一定会说我假正经的。
是我提出的晨练。鸽子一下抱起我,说,一定要在公园练。第二天早,我几乎是被他拽出了被窝的。喝!他穿了一身帅气的小西装,还挺模样的呢。我忙不迭的穿着衣服,他一把把挤了牙膏的牙刷塞到我嘴里。“喂、呜呜”我发誓,绝对没有用十分钟,我就到了公园。
洋姐姐果然在那儿。鸽子整了整衣领,“Go!”我们的脚步声引来了她的目光,鸽子和她目光一对,几乎跳起来,但他还是很矜持的跑过她坐的长椅。
一连几天,洋姐姐都只是抬头一瞥。当然,鸽子不满足于这轻轻的一瞥的。
那天早上,我刚跑过“她”的长椅,后面十几米处传来了鸽子的大叫声“阿门、阿门”一声接着一声,那洋姐姐惊讶的看着我们,在胸前不停画着十字。
“怎么啦?”我低头跑过她的长椅,鸽子坐在地上。
“没事。”他瞅着我傻笑。这小子!就为博美人两回眸。我无奈地摇摇头,一把拉起了他。
后来,洋姐姐再没去公园。我们腆着脸去问修女院的老嬷嬷,才知道,她走了,去了英国。鸽子很伤心,我倒没那么失落。他拉我到卧室,床上摆满零食。不开心时,他总会吃许多零食的,我都会陪着他。坐着吃、躺着吃,满床满地包装袋、零食屑。婶婶(鸽子的妈妈)回来一定会骂我们。然后我们就抱在一起哭,哭够了,一切就都好了。
我们在学习上是对手,都是年级的佼佼者。她走后,他告诉我他要考牛津大学。哦,这也许就是青春年华特有的、单纯的执着吧。
我们依然每晨在公园锻炼,然后坐在她曾经坐过的长椅上背英语单词。只是傍晚回家时,我们都没有再向修女院投出小心的一瞥。
公园喷水池汩汩流淌着时间。
仿佛又回到那天早晨,他在我身后十几米处坐着,大喊“阿门、阿门”我忙跑过去。我知道,他忘不了。“好了,回归现实吧!她走了。”
“不是啊,阿门,我的腿,好痛啊!”他的脸似乎都因疼痛而扭曲了,我懵了“这、啊”我背起他,用尽全力向家中跑去。
当天的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放学后,我背着书包在鸽子家门口敲了好久,但始终没人开。我忐忑的回到家,妈妈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我“妈妈!”我紧紧拥着她。“不会有事的。”妈妈轻拍着我的背,让我不要想太多。我好想问问,我知道她一定知道鸽子怎么了,可妈妈摆了摆手进了卧室。我随了进去好不容易熬到周末,我央求妈妈带我去看看鸽子。我知道,他病了,病得很严重,是,是白血病。我的心隐隐地一紧一紧。
医院的走廊,浓浓的药水味呛痛了我鼻腔的细胞。婶婶在走廊的长椅上微闭着双目,眼圈还是红红的。我走过去轻轻摇摇她“婶婶。”她睁开眼睛,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。
她咬了咬嘴唇,一下抱住我,泪水打湿了我的衬衣,热热的。
“他早就说腿疼,只不过不是很严重,可我一直没在意,怪我啊,怪我,耽误了他的病啊!”她哭的好无助,“婶婶,发生这事,谁也不想啊!”我轻轻拍了拍她瘦销的背。
“我可不可以见见鸽子?”我小声的问,声音有些颤。
“可是,鸽子不想让你担心,一直央我别告诉你,要让你专心学习的。马上就上初三了,他让我转告你,要加油啊!我相信,他会好起来,他还要和你一起中考的呢。”
“好,那我就在门口守一会儿,就一会儿好不好?”我还是哭了。泪水是咸的,婶婶,我不想让你的伤口更痛的,可我婶婶默许了,她走进了病房。我多么想进去啊,但妈妈紧紧抓住我的手腕。我坐在长椅上,低头不语,看泪水渗入地板的缝隙。
妈妈的手机响了。“啊,好!”妈妈把手机递过来,“是鸽子。”
我擦了擦泪,倒吸了一口气“臭小子,去哪儿了?”
“阿门,我说我去英国了,你信吗?”他很神秘地说,“这儿真的很漂亮,只是还没找的洋姐姐。我就见她一面,就一面好不好,然后我就马上回去,好不好?”这也许是鸽子能想出的最好的借口吧。他接着说“你还好吧!坚持跑步了吗?你一定是个懒家伙,是不是?”手机那边传来了他的笑声。你知不知道,我们只有一墙之隔,可这墙却有天涯海角的距离般的厚度啊。我轻轻抚着墙,你能感觉到我吗?
“哪有,我每天都在跑咧!你要快点回来啊,我还想吃零食呢!哈哈!”
“你声音怎么变了?感冒了?还是哭了?”
“我怎么会哭呢?你小子!”
“其实我很好的。”他补充了一下“那,那以后再聊吧!越洋电话很贵的,哈哈。”
我有感觉,他知道,知道我就在这儿。我也知道,我从来骗不到他。而且,我总感觉他的声音很弱,越来越弱当然,或许是我想多了。
婶婶冲出病房,大喊医生。我冲进病房。
他昏了过去,手里,还握着手机。
医生有些恼怒“一定要减少辐射,不是早给你说了吗?你这做家长的是怎么回事?”
“对不起啊,医生,我记住了!”
你这傻瓜,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。我永远骗不了你,但你也永远骗不了我啊,我是好哥们儿的。我们要一起考牛津的,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还要去找洋姐姐的。
咚咚的脚步声托起我的头,是叔叔。
叔叔是在远洋舰上坐快艇登陆,再飞回来的。下了飞机后的狂奔,不齐整的军装,但是,现在他只是一个爸爸。他抱了抱婶婶,透过门上的窗看看鸽子,静静走向骨髓配型室。
但上天并没有怜悯叔叔,配型不符。
叔叔上网求助,希望有好心人可以救救鸽子。当然,来了几位,但很遗憾,都不符。一星期过去了,叔叔的远洋舰回来了,他指导的小海员都来了。
“让我们试试吧!”
“可你们也还都是孩子啊!”
“让我们试试,我们是孩子,可我们更是军人。”
“是呀,指导员,让我们试试。”
配型成功,是一位十九岁的兵哥哥。那哥哥很高兴可以救鸽子。叔叔眼含泪水紧紧握着那哥哥的手,半天没说话。
我知道这消息后,几乎高兴坏了。同时,我很感谢那位兵哥哥,是他给了我们希望。
鸽子选择了考试那天做手术。
那天,我在考场,其实,他又何尝不是在考场呢?吃早餐时我收到了他的短信,我并不吃惊,应该是婶婶代发的,不长,很短:
“要加油哦!”
我笑了笑。
“我们都会很好的,对吗?你说的,要加油!”